【顾顺/李懂】树莓


1

能在任务中勉强捡回半条命来的人运气都不错,他们伤得很重,蛟龙一队不约而同地在医院再聚首,连病房病床都是连间连号的。

医院一下涌入太多病号,护士换药时喊名字总能收到一句底气十足的“到!”,好几次把临床的病人吓一跳。为杜绝后患,护士们无奈选择了叫号:“7号、8号病床准备换药啦。”杨锐说干脆出去以后大家把代号都换成病房号得了。

疗养是一段漫长的过程,尤其是对每天进行高强度训练的特种兵而言,躺在床上被人伺候简直度日如年。当然也有人乐在其中,顾顺趁机睡了好几天,睡得日夜颠倒忘乎所以,李懂跟他住一间病房,醒的时候看见顾顺在睡,睡着了醒来顾顺还是在睡。

等大部分人的伤都好利索了,医院还不肯放人,杨锐去理论,说我以为住院出院是我们的自由,医生说不行啊,领导不批。遵守纪律是军人的天性,杨锐晓得上级的良苦用心,他的队员们也的确需要休息调整一下了,于是趁留院观察之际,能走道的跑到不能走道的人屋里,开了个小会。

严格来说是小聚会。

杨锐首先为自己隐瞒了罗星的病情向大家道歉,通常情况下,队长讲话时全体应保持肃静,更别提杨锐此刻正在作检讨,可罗星一直打岔,杨锐瞪他,他还打哈哈说刚才气氛太肃杀,我躺在中间感觉像遗体告别仪式。

“你想领工伤保险还是抚恤金啊?”杨锐问。

除了顾顺外其他队员都围坐在病床旁,他跟其他人都不熟,与罗星寒暄几句后踱步靠到窗台边,把目光放在李懂身上。观察员始终勾着背,坐在床尾的位置,直到杨锐说完那句话,他才瞧见从进门起就苦着脸的李懂终于笑了。

李懂笑起来很好看,抿嘴低头,眼睛弯弯的。他还没看够,护士进来赶人了,出去出去出去,快出去,一个两个都是病号还在这闹。

杨锐喊:“立正!”

队员们唰地起身,一瘸一拐地跟着队长左转出门,顾顺跟在李懂后面,用彼此能听见的声音悄悄说:“你笑得比哭还难看。”

李懂回头,有点凶:“又不是笑给你看的。”

顾顺笑眯眯的:“可我看到了。”

2

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杨锐三番五次拉着领导倾诉衷肠,还是医院突然发觉他们恢复健康了,没过多久他们就被批准出院,即刻归队。

出院那天李懂想再去看看罗星,上次见面光听队长自我剖析了,什么都没来得及对老搭档说。

李懂平时是个安静的人,以前训练,都是罗星发令他执行,私下里谈话交流也是罗星占主导地位,李懂并不介意,他喜欢听罗星讲。李懂边收拾行李,边在脑中组织语言,他不知道该对罗星说什么好,安慰?罗星不需要。同情?只会令老搭档跳脚。李懂忽然生出一丝为难来,心里打起退堂鼓,要不还是别去了。

手里的动作慢下来,被顾顺发觉,集合的时间马上到了,顾顺走过去把他手里的活接过来继续忙活。

“我自己能行。”李懂没好气地说,“你东西收好了吗,就过来抢我的。”

“好了啊。”顾顺抬起头看他,“我都等你半天了。”

“我不要你等。”李懂虽然这么说,却也没打断顾顺,兀自坐在床沿上,叹了口气。

顾顺将东西收拾妥当,把两个包往肩上一甩,空着的手拎起李懂的胳膊把人往怀里带,无视李懂的挣扎,高高兴兴地说:“走吧!”

李懂被连拉带拽地坐上归队的车,没能跟罗星好好道个别。回去后的第一顿饭,大家喝了点酒,餐桌的位置空了将近一半,但还是摆上了碗筷和啤酒。

杨锐带头举杯,敬在的,也敬不在的。

李懂喝得有些晕乎,他很少喝酒,更别提喝醉,有印象的几次分别是考上大学,参军入伍,以及现在。

从前线下来以后他很想好好睡上一觉,可是他不能,每当眼睛闭上,黄沙便紧跟着倾覆,子弹飞过的地方都是死人,眼前的黑慢慢变成红,那是鲜血,刚从人身上的弹孔里涌出来。这比噩梦真实,因为是他亲眼所见,李懂夜不能寐,他知道其他人的状况也好不了多少。他一直渴望着能够睡个安稳觉,看来今天能够实现。顾顺坐在他身边,很能喝的样子,他突然想到顾顺是临时借调过来的,自己之前的态度好像太冷漠了。他想敬顾顺一杯,可眼皮子又控制不住往下掉,他觉着顾顺离自己越来越近,然后眼前一黑,没了。

顾顺抱着扑进自己怀里呼呼大睡的李懂感到很无辜:“大家都看到了,是李懂先动的手。”

“得了,拖回去吧。”杨锐挥挥手,让大家都散了。满桌狼藉对比余下几幅干净的碗筷,看着真不是滋味,杨锐仰头把杯里的酒饮尽,帮着后勤把桌子整理好。

3

李懂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顾顺身边,着实吓了一跳,顾顺被他的动静吵醒,眯着眼睛嘟囔:“一大早的……”

“我怎么跟你睡一块了?”李懂下意识摸了摸脑袋,又低头看看身上,顾顺翻了个身说:“胳膊腿都在吧?没帮你弄丢吧?也不知道谁昨晚跟树袋熊似的挂我身上,扒都扒不下来,哥只好发挥助人为乐精神,委屈自己跟你睡一床了。”

李懂挠挠头,哦,对不起。

没关系。顾顺转过来看他,再多陪哥睡会儿吧,就当补偿我了。

李懂躺下来,睡不着了,再过不久集合哨就响了,顾顺倒挺踏实,见他躺好后又闭上眼睛,睡了个短短的回笼觉。李懂听着顾顺的呼吸声盯着天花板发呆,他在思考一个问题,这问题与睡在身旁的人关系密切,但他不能直接问顾顺。

不出任务时蛟龙队照常训练,听取作战计划后顾顺领着李懂去找制高点,其余队员以小组为单位分头行动,大家很快散开,今天模拟巷战,狙击组已经爬到高塔就位。这是一座钟楼,本该挂着铜钟的位置空了,失去完美掩护,他们只能趴在地上。过去尽忠职守准点报时的大家伙,如今被两位瞄人脑袋的狙击手替代。目标还未出现,顾顺掏出口香糖,问李懂要不要。

李懂摇头。他不爱嚼东西,只习惯在压力大时咬紧后槽牙,他认为这样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动作,降低被发现的风险。

顾顺想纠正他,可习惯不是一天养成的,而且李懂很挑。顾顺原本都是论打为单位买口香糖,从来不在乎口味什么的,有次李懂认真地推开他的手说我不喜欢树莓味,至此顾顺才发现这玩意还分口味。

“那你喜欢什么味?”顾顺问。

李懂没回答,因为目标出现了,他飞快地报了串数字,顾顺迅速调整枪口角度,扣下扳机,随着人形立牌倒下,关于李懂到底喜欢什么口味的问题亦伴随硝烟散去,不了了之。

他们并排趴在低矮的掩护后,这是他们归队后第一次模拟实战训练,临近初夏时节,尽管天气不算炎热,李懂还是有点冒汗。顾顺抓着口香糖的手伸过来,怼在李懂嘴唇上。

“吃。”顾顺言简意赅。

李懂死死盯着战术望远镜,没张嘴。

“不是树莓味的。”顾顺说。

李懂慢慢张嘴,顾顺的手指顺势往里一推,条件反射咬住口香糖的同时还咬到顾顺的手指头了。顾顺低声骂了一句,抽出手指往李懂脸颊上抹了几下。

他们圆满而出色地完成了任务,杨锐很满意,还夸了几句,希望顾顺能留在队里如是云云。李懂抱着枪走在后面,听到这话突然抬起头,盯着顾顺的后脑勺瞧。

队长的宿舍在反方向,与其道别后李懂跟他并排继续往枪支管理库走,李懂突然问道:“你会走吗?”

“说不准啊。”顾顺说,“我原本就是临时调过来顶罗星的,具体看上面怎么安排吧,怎么了?舍不得哥走啊?”

李懂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。

4

这日训练结束后顾顺请假出去买口香糖,天快黑了,杨锐千叮咛万嘱咐叫他注意安全,话还没说完人影都溜没了。小伙子难管啊,杨锐往回走,李懂跟他一道走。

“跟顾顺配合得怎么样?还顺手吧。”杨锐说,“我准备向上面申请,把他调到我们队来,想征求你这个搭档的意见,你要没问题我就回去拟稿了。”

李懂点头:“顾顺挺好的。”

“你表现也很好。”杨锐拍拍他肩膀,“顾顺跟我提了几次,说你可以加入主狙击训练了。你自己怎么想的?”

他几乎是下意识摇头,随即发现自己拒绝得太果断了,忙说:“我还没准备好。”

“你打算准备多久?”杨锐说,“准备一辈子可永远出不了头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李懂想把话题岔开,他目前不太想考虑这个问题。杨锐明白,李懂这是被罗星惯出来的。罗星太保护他这个搭档了,杨锐之前跟他聊过,关于这个年轻的观察员,罗星认为李懂非常优秀,但还不能挑大梁。杨锐问他原因,他说李懂年纪还小。杨锐觉得这完全出于护犊子心理,因为距离罗星说完李懂还小后不过两周,顾顺就跑来对他说,杨队长,李懂可以参加主狙击训练啦。

罗星把李懂当成弟弟,当作小孩去保护,而顾顺则把李懂推到风口浪尖,叫他晓得其实自己也能独当一面。

“队长,我有个请求。”李懂突然站定,“能不能让我看看顾顺的档案?”

“你想干嘛?这违反纪律的懂不懂。”

“不看也行,”李懂说,“顾顺天天在我面前自称哥,我就想知道他多大。”

杨锐笑了,眼睛眯起来跟老猫似的:“我只能说顾顺他占你便宜。”

顾顺赶在宵禁前回来了,带了各式各样的口香糖,稀里哗啦抖搂到李懂已经铺好的被子上。

“你干嘛?”李懂换上睡衣,手里握着牙刷,没了作战服和头盔的衬托,整个人变得柔软不少。

顾顺也不知怎么想到用柔软这词来形容李懂,可一时间捡不出更好的,他为自己的词穷而懊丧,摸摸鼻子说:“我把所有味道都买回来了,喜欢什么味的,你自个儿挑。”

李懂把牙刷塞进嘴里,含糊地道了句谢谢。他转身回到浴室,洗漱完毕后出来看见顾顺还没走。

明天是休息日,李懂想去看望罗星,心里没底,顾顺的出现为他带来一线生机。

“你明天有什么打算?”李懂坐到床上,原本散落在被子上的糖顺着被子的褶皱都滑到他腿边。顾顺瞧见口香糖口腔里本能地分泌唾沫,又怕李懂发现自己吞口水误会他顾顺不是正经人,忙背过身去说:“没打算,除非你约我。”

“那正好,陪我去看罗星。”

我靠。顾顺在心里暗暗叫苦,这叫什么事儿,他走过去,弯腰随手挑了颗糖拆开包装塞进嘴里,树莓味的。

5

顾顺喜欢李懂,没见面之前就喜欢,当然不是关于情爱的那种喜欢,他自己也还不大清楚。也许是出于对罗星的欣赏,蛟龙一队最好的狙击手眼光肯定不会差。等见了面发现更喜欢了,他确信自己跟罗星的眼光是一致的,伟大的思想总是不谋而合。

然而他并不知道,自己在未曾谋面的李懂心里已经被烙下“顾顺很拽的”这种形象。

如果早知道第一印象就这么差,顾顺就应该转变战略,至少让李懂觉得自己非常可靠。不过他也没打算追求李懂,一切随缘吧。

李懂本想整点水果当慰问品,奈何战区周边物资匮乏,总不能像顾顺那样送一大把糖果,最后只好两手空空来到医院。

“我看起来怎么样?”李懂杵在病房门口,很犹豫。

“帅啊。”顾顺透过玻璃往里张望,“罗星在里面换药,咱们再等会。”

李懂咕哝:“你都没看……”

顾顺转过来看他一眼,坚定地点头道:“帅!”

护士正好出来,被这俩人高马大的门神吓了一跳,认出他们后笑着说:“药换好了,你们进去吧,别呆太久,病人需要休息。”

结果李懂仍旧没话可说,坐在床边俨然一个闷葫芦,倒是顾顺,还挺自来熟,叽叽喳喳说个没完,原本还在聊枪,不知怎么的话题一转,说到李懂身上去了。

“李懂不愧是你看中的人,能力突出,沉稳老练!”顾顺边夸边搂住李懂,“我感觉他可以参加下期的主狙击训练了。”

李懂的脸色跟走马灯似的,听顾顺这么说忙否认:“我不行!”

“你行你行你行。”顾顺搂着他直晃。

躺在病床上的罗星怕这俩小朋友没完没了说车轱辘话,赶紧打断他们:“李懂你就试试。”

两位狙击手同时转头盯着自己,李懂感觉像被框进瞄准镜里,无论是谁,只需微微弯曲手指,就能一枪把他放倒,叫他无法动弹。

“我会的。”李懂很惜命,乖巧点头。

军区医院离训练场不远,小队就住在训练场边上,顾李二人从医院转出,天已经暗了,但没完全黑透,路灯已经亮了,他们并肩走了一段,公交车没有要来的迹象,索性决定走路回去,于是加快步伐。晚风拂面,李懂觉得自己的脚步很轻,他转头看向顾顺,发现顾顺也在看他。

“看路,看我干嘛。”李懂推了他一把,顾顺夸张地往旁边颠了两步,李懂又连忙拉住他的胳膊,将他往里带。

“谋杀亲…亲哥啊!”这么一顿,差点害顾顺舌头打结,他伸手想去摸李懂脑袋,被后者躲开了。

“我比你大。”李懂说。

顾顺落空的手挥了挥,满不在乎地说:“我这是口头习惯。”

“你敢不敢在队长面前自称哥?”李懂问。

“哥不敢。”

李懂跳过去踹他,顾顺没有闪避,挨了一脚,李懂没想到他这么老实,有点不好意思:“没事吧?”

“瘸了可能。”顾顺展开双臂说,“有劳您驮我回去吧。”

出乎意料的,李懂没有反驳他,也没有故作凶狠打开他的手,而是往前一步,伸手抱住了顾顺。

“谢谢你。”李懂说。

李懂的个头正好够抵住肩,顾顺微微弯腰搂回去,把李懂抱了个满怀。

不客气。

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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