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以慰风尘


张小敬/徐宾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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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时节,张小敬带着一壶酒来到徐宾坟前。这坟是他挖的,碑是他立的,里头埋着的人是他趁乱从城楼里扛来的。王蕴秀的箭法不错,不愧是将军之女,张小敬看到徐宾的尸首后冒出这个想法。再接着便是无尽的虚空涌上心头,徐宾死了,然后呢?刻漏停止了吗?圣人下令处死林九郎或是废黜太子了吗?


都没有。


张小敬抱着怀中尚且温暖的徐宾,举目四望,忽觉这城楼已不是城楼,而是一座巨大的坟墓,埋葬了徐宾的野望。可惜张小敬只能为徐宾造一座矮矮的,不起眼的坟包,起初他连碑都没准备立,徐宾的大名若是刻上去,叫人发现了定会落得个推碑刨坟鞭尸的境地。


可他终究舍不得让徐宾变成无名的孤魂野鬼,于是便刻了四个字:吾友友德。


头一个清明节,张小敬没敢上山,只去了他们从前常去的酒肆,喝了半宿。那晚他做了个梦,徐宾也在梦里,他的好友瞧着与生前无异,还是那般斯文,沉默。他们相对无言,静坐聆听窗外细雨纷飞,临了徐宾才开口,问张小敬怎么不来看自己。


张小敬醒了,仍置身于酒肆之中,然而身边已无徐宾。他的好友应该明白,绑架圣人是何等罪名,抄家,诛九族,徐宾自己走了也罢,却连一个能在清明时节替他除坟头草的人都没留下。


怪不得会托梦给自个儿呢。


张小敬又管店家要了一壶酒,边喝边朝山上走去,待他找到几乎与茫茫山林融为一体的坟墓,壶中酒已饮过半。


“老徐,我来了。”张小敬面对墓碑盘膝而坐,躺在墓中的徐宾是否已经化为枯骨他不得而知,但无人回应是事实。


张小敬又闷了几口酒,忽然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。他抬头,对面已不是墓碑,而是碑的主人,徐宾。


徐宾两手拢在袖管里,像是怕冷似的,可死人怎么会怕冷呢?张小敬思忖着,眼前的人又说:“草长莺飞的,张都尉没去处,怎么到徐某这里来了?”


“我已经不是都尉了,我现在是三品参将。”言罢,张小敬发觉自己答非所问了。


“哦,”徐宾低头,勾起嘴角笑了笑,“看来是徐某死得早了。”


张小敬看痴了,久久无法移开视线。眼中所见究竟是梦境还是酒喝多了眼花,他拿不准主意,却又不敢轻易开口,生怕惊醒这黄粱一梦。


“你怎么不怕我?”徐宾喃喃道,“我,我已经不存在于人世了。”


换句话说,徐宾是个鬼,人哪有不怕鬼的道理。


“你做鬼都这般慈眉善目,有何可惧。”张小敬把酒壶递到他面前,“来,老徐,我给你带了葡萄酒,是好酒。”


徐宾摆摆手:“张公的好意徐某心领了,只是这酒我怕是喝不得了,还烦请把酒倒在坟前的地上吧。”


“那我还是自己喝了吧。”张小敬仰头猛灌了一口,徐宾悄无声息地坐到他身旁,把他吓了一跳。


徐宾见他这样,又笑了。


“你倒是轻松自在了,”张小敬从来没见他这么爱笑过,“有句话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,那日在城楼上的所作所为,值当吗?”


“徐某已死,是非功过留给世人评判,若你说值,那便值。若你说不值,徐某如今死了,也无可辩驳。”徐宾说,“我只知自己没信错人,足矣。”


张小敬还想再对徐宾说点什么,突然刮过一阵山风,卷来雨水,打湿发髻,也冲散了徐宾的残影。他起身,将壶中所剩无几的酒倒在徐宾坟前,施施然离去。


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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