球

1

总有人要为失败负责，作为指挥官，赫克斯是最佳人选，凯洛·伦不假思索将全部罪状推到他头上。就如同赫克斯从来没有尊重过他那样，凯洛·伦认为，与这个红发皮包骨曾经平起平坐是件异常耻辱的事。

“最高领袖，”赫克斯咬牙切齿地称呼他，“第一秩序是我的军队，您没有权利这么做，这是对我的羞辱。”

凯洛·伦摇头否认：“如果我要羞辱你，就会选择在舰桥上宣布这件事情，而不是在你的房间。”赫克斯知道，再争论下去脖子就该断了，他气得脸色发白，却找不到更好的反击之词。赫克斯心里清楚得很，斯诺克在位期间，只是为了平衡力量他才苟活下来。眼下斯诺克被一切为二，倒也非常平衡。

“你可以带走几样东西，”凯洛·伦几乎在一瞬间就决定要流放他，宇宙中总有些地方比叫人去死更恐怖，“要精简，逃生舱放不下太多。”

赫克斯选择带走自己的猫。

凯洛·伦为了加深他的痛苦，同时为了兑现他口中所说的羞辱，当着他的面，把猫放跑了。赫克斯拔腿去追，无数的手下目睹曾经的指挥官为了追一只猫而手忙脚乱惊慌失措，跑得连头发都散了。凯洛·伦提着光剑不紧不慢地尾随其后，这一幕在很多年后仍令人津津乐道。

最终，他们在飞船停泊处驻足。

米莉森特缩在一架老旧的逃生舱的夹层内，赫克斯明白这就是自己的归属了。两名风暴兵一左一右架起他的胳膊，力度之野蛮令他破口大骂，但曾经的手下没有迟疑，更没有手软，他被重重摔进逃生舱内，毕竟比起原力锁喉，赫克斯的唾沫星子毫无杀伤力。

赫克斯被流放了。

和他的猫一起。

2

这里不属于任何星系，不是哪颗行星的卫星，也不曾拥有任何一颗卫星，这是在黑市最全的星际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，在宇宙的边缘，像是随时要被放弃，无边的黑暗正张着嘴蓄势待发，被吞噬只是时间问题。这个星球小的可怜，似乎一脚就能跨过那片温暖的水域，而后便踏进寒冷的冰原中。赫克斯目睹了数个天体同时高挂空中，有时天上又空无一物。失常的引力掀起巨大的海浪，瞬间又被冷空气凝结成冰墙。

赫克斯起初觉得这里只有他一个人，到后来他确认了，的确只有他。

所幸丛林里还有吃了不至于毒死人和猫的农作物，赫克斯就靠这些东西过活，日子长了连猫都受不了，看见他拿着红红绿绿的果子回到舱内就躲。直到某个午后猫叼了只半死不活的鸟回来，翅膀还在扑棱。猫瞪大眼睛瞧他，仿佛在提醒赫克斯别再当个素食主义者了。

素食者赫克斯即将变成原始人，他的剃须刀在第三百个夜里折断，意味着他要开始续胡须，再过不久头发也将开始疯长，与下巴上的胡子连成一片，直到觅食回来的猫都认不出他来。操他的该死的凯洛·伦，操！

他把已经变成起居室的救生舱砸了个遍，又担心米莉回来时会踩到碎片，于是在睡前把地板清理了一遍。他突然不明白自己这么日复一日地摘果子，看着猫拔鸟毛直犯恶心的日子过着有什么意义，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对着脑袋开上一枪。可他今天太累了，赫克斯决定先睡觉，睡醒后再考虑要不要活下去。

3

连日的好天气让赫克斯暂时告别自杀的念头，似乎知晓他的心意似的，在这个夜里突然下起暴雨。猫盘在他腿上打盹，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声，他又将计划推迟到日出后。唯有单调的雨声作伴，赫克斯也变得困顿。突然，有东西砸下来，震得地动山摇，猫吓得往赫克斯怀里钻，导致他摸不到枪在哪里。

漆黑的夜空被灯唤醒，赫克斯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人造光芒，他拎起猫，谨慎地将窗户推开一条缝。

那构造他再熟悉不过了，是一架X翼。

4

如果全宇宙中他最讨厌的人是凯洛·伦，那么波·达默龙绝对能排第二。这家伙炸他的基地，炸他的飞船，赫克斯发誓波·达默龙制造的太空垃圾不会比他少。全宇宙他第二讨厌的人此刻出现在他眼前，与即将散架的战斗机不同，飞行员毫发无伤，连带着球形机器人都显得那么神采奕奕。

赫克斯想假装没看到他们，可他们早就盯上这艘救生舱了，波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敲响舱门，搞得像全宇宙都是他们抵抗组织的地盘。赫克斯会让飞行员后悔的，他抱着猫躲在角落不吭声，枪握在手里，只要任何人敢踏进一步，赫克斯保证送他们上西天。

“嗨，里面有人吗？”波·达默龙在外面大喊，“没人的话我就破门而入了。”话音未落赫克斯就听见机器人用铁肚皮撞门的声音。

操，赫克斯受够了，这不是通讯器，没办法强制切断信号，门外是实打实的波·达默龙，就算把耳朵堵住也照样能听见对方没完没了的叫喊。就在他想对策时，猫从他怀里溜了出去，跑到门边呼应机器人的撞门声。

几声猫叫让外面安静下来，赫克斯猜测飞行员应该在对机器人窃窃私语，下一秒，门突然开了一条缝，机器人探出圆脑壳，目光再往上移，波·达默龙的脸上挂着愚蠢而得意的微笑。

“我就知道是你。”飞行员说。

5

按飞行员的话来说，全宇宙都知道第一秩序的将军被流放了，但具体是哪个地方这么倒霉就不得而知了。

“抵抗组织上上下下都在打赌，猜你会在哪里。”飞行员笑得很欠揍，但赫克斯不准备立刻打死他，首先，枪里的子弹是留给自己的，其次，赫克斯太久没听人说话了，都怪这个破烂星球，连电波都接收不到。

他沉默不语，波却依旧兴致勃勃，没什么能打消飞行员的积极性，除了疲倦。波似乎讲累了，就地躺下，在道晚安之前笑眯眯地问赫克斯：“你不会趁我睡着时搞偷袭吧？”没等到他回话，就自顾自翻了个身，抱着猫入睡了。

那可是我的猫。赫克斯在心中忿忿，回到床上抱着枪，背对飞行员闭上眼睛。

醒来时天已经亮了，猫在挠机器人的铁肚皮，在此之前，它都是把赫克斯的靴子当作猫抓板使。虽然声音刺耳，可靴子总算逃过一劫，赫克斯没有阻止它，起身后装作不经意地扫视屋内寻找飞行员的身影，发现对方正叉着腰站在窗前向外眺望。

“这雨就没停过。”像是为了回应赫克斯的眼神，波开口道，“我没办法在雨里面修一架正在冒火的飞机，你能不能再收留我几晚？”

在过去的三百多个日夜里赫克斯还未遭遇过雨季，就像波·达默龙是这么久以来头一位造访者。他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，唯有等雨停了才是飞行员的归期。波的注视令他无所适从，为了能让那家伙眨眨眼睛，赫克斯点头了。

6

赫克斯觉得波·达默龙是上天派来给他改善伙食的。

而机器人是最佳猫玩具。

赫克斯打从心底里鄙视认可飞行员和他的傻机器人的自己，可是波的手艺真的很不错，手里的肉至少比从树上直接摘下来要好吃得多。

于是他对波说了第一句话。

“那个…你有剃须刀吗？”

7

为尽地主之谊，赫克斯领着波去看数个天体同时出现的景观，尽管天还在下雨，远处的天体变得模糊，飞行员很给面子地“哇哦”了一声。

接着波带他去寻找冻结在垂直海浪中的鱼类，趁天放晴走进丛林，攀上枝桠，惊飞成片赫克斯只在猫咪嘴里见过的鸟，美味的晚餐在活着的时候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皮毛，缓慢移动，眨着温润的大眼睛。

赫克斯忽然觉得这颗星球有了心跳。

8

但他还是不怎么搭理波，后者意识到这点，于是把更多精力放在修战斗机上。赫克斯偶尔会忍不住在他犯低级错误时出手支援，直到发现对方脸上挂着得逞的笑容才发觉自己上当了。

波·达默龙即将打败凯洛·伦，名列榜首。

当然，讨厌归讨厌，赫克斯不会拒绝从机器人肚子里借来的剃须刀，他盘腿坐在地上，靠飞行员手里的一小块镜子收拾自己的脸。飞行员的眼睛比镜子还要亮，赫克斯想戳瞎他。

而他确实这么做了。

夜里，他掏出枪，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，仿佛冥冥之中有人指引，操控他的手臂，叫他瞄准沉浸在梦乡之中的波，扣下扳机，他没有听见声音，大概是因为子弹穿过飞行员的头，打进泥土里。

波·达默龙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地，身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，像是有人刻意用铁壳捂住口鼻。是凯洛·伦，是该死的他妈的原力。赫克斯掉入了令人绝望的轮回，在漫长的噩梦的结尾，以为迎来了光明，下一个噩梦却接踵而至。

9

赫克斯醒了，他伸手摸额头，满是冷汗。猫拿机器人的铁肚皮练爪，波坐在不远处。

他起身，没有拿枪，步履蹒跚向飞行员走去。忽视对方惊讶的眼神，赫克斯在波的身边跪下，费了好大力气才抬起胳膊，手掌轻轻落在波的脸上。

“早上好。”波因为他突然亲密的举动而受宠若惊，“昨晚睡得怎么样？希望BB-8没有吵到你，它昨晚一直在陪猫捉耗子。”

赫克斯摇头，又点头，飞行员笑了，睫毛划过他的掌心，他的内心感到一阵颤栗。确定眼前的是真人，赫克斯又恢复常态，对波说：“管好你的机器人。”

只有赫克斯自己知道，刚才他的心跳得有多快。

-烷-